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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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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軲轆緩緩而行, 馬車停在鎮國公府那扇厚重的銅門口,門上掛著牌匾,鎮國公府幾個大字龍飛鳳舞, 遒勁有力,金色的漆邊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琉璃光澤, 威武大氣, 象征著曾經盛極一時的榮耀。

只是如今,在這京都貴族世家中已算沒落了。

老太太被陳鳶上吊的事一鬧, 原就不算好的身子算是徹底垮了, 整日臥床,連榻都下不得,今日自然也就沒在府門前侯著。

國公府人丁雕敝,因此出來迎接的人並不多,還盡是些陳鸞看了就要皺眉的人。

馬車還未徹底停穩,便有小廝跑著端來了小凳,紀煥長袍微掀, 率先下了馬車, 而後親自伸手將陳鸞扶了下來。

這樣的舉動儼然像是一種無聲的宣示, 門口站著迎接的人皆是瞳孔一縮,彼此間相互遞了個眼神, 各有各的心思。

看來傳言不可盡信。

不管宮裏再怎麽自圓其說,各府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精,或多或少能猜出裏頭的彎彎道道來。

總所周知,鎮國公嫡女原本是許給庸王紀蕭做正妃的。

大婚當前, 臨時換人,聽著就覺荒誕不經,可這事,偏偏還真就悄無聲息的成了。

與兩任太子都有所牽連,陳鸞的名聲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。

按理說,被配了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太子妃,平素再孤高清傲的人都難免沈不住氣,不說明面上會有所動作給她難堪,至少暗地裏是怎麽也不待見的。

可這會這麽一瞧,卻全然不像那麽回事。

相敬如賓,琴瑟甚篤。

陳申站在首位,國字臉肅穆嚴整,這會一整衣袖,抱拳高聲道:“臣參見太子殿下,參見太子妃娘娘。”

身後幾人也跟著跪下,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。

陳鸞今日穿著一身宮裝,上頭繡著幾朵含苞待放的牡丹,襯得她面若芙蕖腰如素約,再配以昌帝親賜下來的石榴紅寶石頭面,端的是貴氣逼人,比起成親前,仿佛又長開幾分。

錦繡郡主還未過門,今日跟著陳申一道出府迎接的,還有康姨娘和陳鳶,陳昌恒早早的就去了學堂做功課,這會是不在的。

紀煥劍眉一掃,向前幾步,單手扶起了陳申,淡聲道:“國公請起。”

男人的聲音中斂著淡淡的威壓,與從前的漠然疏離又有了幾分不同,透著一股子居高臨下的不悅,叫人不由心中一凜。

陳申脊背一僵,面上笑容淡了幾分。

陳鸞與紀煥很快被請進了堂屋裏,坐在上首位並排的兩張紅木椅子上,陳申陪著坐在紀煥右手邊第一個位置,臉上布著恰到好處的官場笑容。

陳鸞別開了目光,轉而看向今日打扮得極用心的陳鳶,後者滿臉含羞,與陳鳶三四分相似的眉眼蘊著別樣的風情,欲拒還休楚楚風流,滿心滿眼都是陳鸞身側的男人。

絲毫不顧及那是她姐夫,今日來是陪著嫡姐全回門之禮的。

陳鸞俏臉微寒,蔥白的手指搭在蜿蜒著花紋的茶盞上,擡眸與陳鳶四目相對,看不見的硝煙頓時四起,她手指微微使力,手指尖兒泛出嬌顫顫的紅來。

茶是上等的貢茶,還是昌帝賞下來,陳申平素最愛品的一款,屋裏茶香四溢,帶著些竹香的熱氣氤氳而起,陳鸞彎了彎眸子,放下手中的茶盞,沖著身側清貴異常的男人福了福身,柔聲細語道:“殿下,祖母臥病在床,妾身放心不下,想去瞧一瞧。”

紀煥一雙眸子落在她姝麗的眉間,沈默半晌後輕輕頷首,言簡意賅道:“去吧。”

原想陪著她一同去的。

陳鸞由流月扶著起身,步子不急不緩,路過陳鳶時,停頓了片刻,蹙眉問:“二妹妹不與本宮一同前往福壽院嗎?”

紀煥還在堂屋裏坐著,但凡有點腦子的皆應該懂得避嫌二字為何意。

可陳鳶不懂。

陳鳶飛快地看了高居首位的男人一眼,而後抿唇道:“回娘娘話,大夫說了,祖母身子得靜養,受不得半點熱鬧,前幾日福壽院那邊就發了話,除了娘娘回門時可進,其餘時候,皆不見人。”

老太太這回是真被氣狠了。

陳鸞心頭驀的一軟,也沒有再過多停留,帶著浩浩蕩蕩一行人去了福壽院,並沒有看到陳鳶暗暗竊喜的神情。

太陽掩在雲層之下,初露頭角,柔和的金光灑在人的身上,臉上,並不如往日那般熾熱,倒帶著些秋日裏的涼意,風刮過沿路的小樹與盆栽,惹得枝葉碰撞,簌簌作響。

今日跟來的是心思細膩的流月,她湊上前幾步,愁眉不展地問:“娘娘,二小姐她分明是對殿下有意,您也真由著她去?”

方才在堂屋裏,那放/蕩的樣,心思就差都寫在臉上了,就連她一個丫鬟都替陳鸞覺著寒心。

從小萬般縱著遷就,就養出來這麽一個白眼狼。

陳鸞面色不變,輕輕嗤了一聲,搖頭笑道:“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,這國公府後院的事,我不好再插手,管家之權,庶女歸屬,都得是正房主母與老太太說了算。”

再過小半月,國公府將迎進新主母。

那位被當今聖上看得如親生女兒一樣重,身份尊貴,且對康姨娘一脈十分不滿的錦繡郡主。

流月仍是有些不放心,壓低了聲音追問:“可若是二小姐在郡主過門前就傍上了殿下……”

誰還能阻止不成?

瞧著方才那位勾人的勁,指不定打著什麽見不得人的主意。

說這話的時候,一行人已到了福壽院的大門口,東嬤嬤早早的就侯在院門前候著了。

她這幾日為了老太太的病,又愁又急,本就是上了年歲的人,今日一見,頭發皆白了。

“參見太子妃娘娘,娘娘金安。”東嬤嬤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,陳鸞欠身親自將她扶起,有些心疼地道:“何必行如此大禮,嬤嬤快些起來。”

東嬤嬤瞧著她長大,這麽些年,對她的疼愛不比老太太的少,反而更純粹些,在陳鸞心中,絕對算得上個值得尊敬的長輩。

眼瞧著昔日失了親娘,養在老太太膝下的少女終於有了好的歸宿,且身份尊貴無匹,東嬤嬤眼眶微紅,一疊聲地道:“老太太一早便在屋裏等著了,娘娘快些進來。”

陳鸞頷首,擡腳踏過門檻,望著屋裏熟悉的擺設,不知怎的,心中竟升起一陣荒謬的陌生感。

福壽院的裏屋縈繞著濃烈的草藥味,濃烈得有些嗆鼻,老太太吹不得風,也只好由著這味一日比一日重。

堆花的帳子下,老太太歪在軟枕上,眼皮向下耷拉著,模樣極疲憊地硬撐著,陳鸞快步上前,幾乎是在一瞬間,鼻尖無端端湧上一股子酸意。

在陳鸞眼中,老太太一向是厲害的,在這國公府上,威望極高,說一不二,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,看似無所不能的老太太會虛弱成這般模樣。

可其實她心底門清,老太太的年紀大了,遲早都會有這麽一天的。

她只是……一時之間有些無法接受。

“祖母,鸞兒來瞧您了。”陳鸞聲音裏透著絲絲哽咽,半跪在床沿邊,地上的灰給華服的裙擺蒙上了一層霧白。

老太太這才費力睜開了眸子,扯出了個和藹的笑,聲音沙啞,道:“娘娘快些起來,這叫旁人瞧見了,咳咳……成何體統。”

鎮國公府的老太君,一生都為國公府的名聲活著。

陳鸞側首朝伺候的丫鬟婆子看去,難得在人前顯露了怒意,呵斥道:“你們都是怎麽伺候的?老太太病成這樣,竟無一人稟報給本宮,也無人拿帖子入宮請太醫診治,國公府養著你們,都當擺設的嗎?”

頓時,裏屋跪下烏泱泱一大片丫鬟,皆是屏氣凝神,大氣都不敢出。

昔日大姑娘性子溫和,就是稍有嬌縱任性,也多是對外邊的人,在鎮國公府上,莫說是發火了,就連說話也從來都是溫聲細語的。

這樣當著老太太的面大發雷霆,倒真是頭一遭。

“你莫怪她們,是我自個不叫她們去的。”老太太笑著朝她招了招手,枯竹枝一樣的手撫上陳鸞嬌嫩的臉頰,帶起微微的刺痛之感。

“你也知道,祖母這都是些老毛病了,太醫來瞧也還是一樣的話,一樣的藥,便也懶得折騰了。”

老太太來了些精神,說話也利索不少,拉著陳鸞問了好些話。

東嬤嬤往老太太身下又墊了個軟枕,並將才熬好的藥端到老太太嘴邊,道:“老夫人,先喝藥吧,冷了便沒效果了。”

濃烈的藥味有些嗆人,老太太喝完後含了顆蜜餞,閉著眼緩了會,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陳鸞摩挲著老太太的手背,有些不放心地皺眉囑咐:“祖母別和那些人一般見識,為著她們氣著了自個的身子,得不償失。”

說起這個,老太太仍是有些動火,她雙眸淩厲起來,冷冷地哼了一聲,聲音裏痛心與怒氣交織,恨聲道:“我原以為國公府子女不說個個有大作為,大胸襟,至少走出去不會被人指指點點,連累祖上英名。”

“只是她,她竟敢做出這樣大不逆的蠢事來,丟臉丟到天家跟前不說,就連她那慈愛的好父親,居然也開始昏了頭,任她所為!”

歇了歇,老太太突然有些無力地道:“分明年前瞧著行事還像模像樣的。”

陳鸞側臉柔和,一雙水眸中泛起漣漪,她靜靜地聽老太太說完,而後睫毛微扇,拂袖將伺候的人皆遣下。

裏屋一瞬間靜了下來,陳鸞能聽到窗子外風刮過樹梢的聲音,也能聽到老太太低沈的嘆氣聲。

“祖母知你今日來,心中定有了計較,此處無人,你且都與祖母直說了,你意欲如何處置你二妹妹?”老太太活了這麽大半輩子,什麽都能猜透一點,當下也不繞彎子,直言相問。

陳鸞笑而不語,輕而又輕地嘆了一口氣。

老太太登時生出種不太好的預感。

“二妹妹年紀小,不懂事,以往種種,我自然不同她一般見識。”陳鸞目光落在老太太蒼老的面龐上,淡聲道:“可這回,她們心存僥幸,肆意胡鬧,祖母卻該知道,這紙總是包不住火的。”

更何況天子腳下,又正處多事之時,那些上流世家貴族,眼睛盯得死死的。

皇上與太子的眼線更是遍布整個京都,每日哪個丫鬟與哪些人說了哪些話都能查得一清二楚,更何況是這樣荒誕的醜事?

根本瞞不住。

不治罪是給國公府留情面,叫他們自己關起門來處置,也為著她這新任太子妃的臉面。

話被她說得半真半假,卻正戳到了老太太最擔憂的地方。

那樣多的世家官僚,寵妾滅妻,爭爵爭家產,各種明爭暗鬥層出不窮,龍椅上那位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權當沒看見。

他若不想動你,便安然無事,若有心想動你,便是一件芝麻小事,也會變成誅九族的滔天大罪。

君臣相處之道,盡在其間。

老太太又尋到了床沿邊的佛珠手釧,一顆一顆地撫著,嘴唇哆嗦著問:“你心中是如何想的?”

她對陳鳶再怎麽惱恨,那也是她的親孫女,骨子裏流著的也是鎮國公府的血脈。

陳鸞掀了掀眼皮,面不改色地出聲,道:“祖母該盡快給二妹妹尋一門親事了,她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。”

老太太沈默片刻後點了點頭,虛脫一樣地靠回了軟枕上,疲憊地揮手,道:“罷了,罷了。”

“你覺著哪家兒郎合適,可與你二妹妹相配?”

話雖是這樣問,但老太太卻已沒抱什麽希望。

原本還能在一般的貴族裏挑挑,現在出了這樣的事,怕是只能配給落寞的寒門學子了。

陳鸞沈吟片刻,精致的眉眼泛出點點陰霾,回眸瞧著老太太十分認真地道:“祖母覺著,安武侯府的庶長子如何?”

老太太猛的睜大了眼。

安武侯府後宅,那是出了名的難纏,少有姑娘肯入那個虎窩狼坑,侯府裏的老太太更是個拎不清的,幾次三番都險些將家醜掀到聖上面前。

是整個京都貴族中當之無愧的笑柄談資。

這樣的世家,若不是當今聖上念著已故老侯爺的從龍輔佐之功,對後輩子弟多有照拂提攜,早不知沒落到了哪裏去。

莫說是庶長子,就是嫡長子,老太太也是看不上眼的。

陳鸞聲音柔和,又像是含著一兩縷警告的意味,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:“還有一事,想必祖母在病中並未聽聞,當日二妹妹上吊尋死一事後,爹爹親自寫了封信,交到了殿下手中。”

老太太心有所感,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眸子,手被氣得哆嗦不停。

那個愚蠢無腦的不孝子!

當真是無藥可救了。

“殿下本就怒極,今日陪鸞兒回門,二妹妹這樣堂而皇之若無其事地出現在人前,殿下心中會如何作想,鸞兒便不知了。”

“如何取舍,還望祖母相告。”

是將陳鳶草草嫁給臭名昭著的侯府庶子以平息太子的怒火。

還是由著這事過去,引得太子對國公府不滿之感越來越深。

這道選擇題,是人都會做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打臉情節要來咯~

殿下為鸞兒守身如玉,是不可能看上別人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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